第一味 骨汤烫饭（10）

10.

自从开始上二胡课，段梦成就再也没能回学校去寄宿了。

蒋陌黎每天亲自接送女儿上下学，晚自习课结束之后回家，还要盯着段梦成再练两小时二胡。

为了防止段梦成偷懒，蒋陌黎特意准备了一根晾衣架，每天段梦成练二胡的时候，她就拿着晾衣架坐在边上盯着，发现段梦成手法姿势不标准，或者精力不够集中练习不够投入，就打手。

段宇河起初以为她就是摆摆样子吓唬闺女，在亲眼看见她用晾衣架打段梦成手背之后惊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场冲进房间来救女——结果被蒋陌黎一通抽打赶出门去。

“当初是你们爷儿俩都非说要拉这个二胡，好啊，果然吧，现在给机会花钱送去好好学了，又不干了！那你们到底想干嘛啊？就想每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呗！”

蒋陌黎气得拍桌子，拿晾衣架戳着段宇河的鼻子大骂。

段宇河难得不甘示弱，梗着脖子怼回去：

“她怎么就不能单纯是喜欢玩一玩这个二胡就随便玩玩呢？就非得奔着这辈子成个二胡名家去，才行啊？”

“你满脑子就知道玩！”蒋陌黎狠狠拿晾衣架敲桌子，完全是把桌子当成段宇河代餐，“在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她现在是该好好学习的年纪！你就天天哄着她玩，将来给她玩废了，你养她一辈子啊？就凭你每个月那块儿八毛的破工资？”

段宇河估摸着原本是想雄起接招，大喊一声“就养我闺女一辈子怎么了”，结果听见老婆提自己工资，顿时气短，只好又怂回来，喃喃不服，小声吐槽：

“她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怎么就不是该玩的年纪了？那你说，人这一辈子，几岁到几岁才是该玩的年纪？学龄前和退休后啊……？”

“段宇河，你学会跟我抬杠了是不是？！”蒋陌黎干脆把晾衣架“啪”得往桌上一拍。

段宇河被这一声响吓得炸毛，本能又往后退了两步，但心里总还记得保护闺女不能缩。

“人有个单纯的兴趣爱好，在你眼里真的就是这么大的罪过吗？你这么打她，再喜欢的也要变不喜欢了……还是说你本来想的就是，一边让她做她本来很喜欢的事一边打她，让她把拉二胡和挨打联系在一起形成条件反射，以后就都不喜欢二胡了——那你这不是变态吗？她是咱们的女儿，你为她担心，我也为她担心，但咱们不能乱来！”

这简直可以算是段宇河前半生最勇敢的高光时刻。

蒋陌黎惊到张口瞪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从她认识这个男人到现在，这还是他头一次这样不服软地要跟她争对错。

他甚至还敢骂她“变态”了？！

可他懂什么？

他是个男人，他当然可以优哉游哉过这种半吊子的人生了！反正男人不需要特别优秀也能在职场占有一席之地，回了家还能有老婆伺候。

可梦梦是个女孩儿！

女人生在这个世界上，必须要有一百二十分的优秀，才能换到八十分的认可，这种艰难，只需要六十分就可以被吹捧上天的男人懂个屁！梦梦将来想出人头地，想有好工作过好的生活，要跨过的门槛到底会有多高他可能想破脑壳都想象不到！

结果他还在这里义正词严跟她讲起什么正向教育、快乐教育来了？

难道是她这个当妈的不愿意女儿过得开心快乐吗？

是她不识字，看不懂国外那些所谓的“先进教育理念”吗？

可她和段宇河都不是有背景的人，梦梦这种生在普通中产家庭的女孩子，一旦将来不能靠自己的硬实力找到一份高薪又体面的工作，且还能确保自己的职位就算怀孕休假也不被替代，那真的是秒秒钟阶级下滑……搞不好就只能回家去做那种买什么都得低声下气找男人要生活费的全职主妇！说不好还要被狗男人出轨背叛，中年失婚，连孩子的抚养权都抢不到！真等到那一天，还有什么快乐不快乐的？只有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每每想到自己的女儿将来搞不好要陷入这种困境，蒋陌黎根本焦虑得睡不着觉。

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的。

将来一套房变两套房，她这辈子到底能给两个孩子留点什么，能给梦梦什么保障？她根本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偏偏这没脑子的孩儿她爸还在这儿跟她较劲。

蒋陌黎真觉得自己要一口血吐在段宇河脸上了。

“我变态？段宇河，你懂这么多，以前你怎么不管孩子呢？孩子读书考试升学，不都还是我管吗？你就会跟我唱反调说便宜话！那以后都你来管她吧！我反正是个变态我不管了！以后你们爷儿俩要死要活都跟我没关系，可以了吧？！”

她又把这种好像可以说离婚就离婚一样的架势搬出来。

段宇河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但又不能让她继续打闺女，只能把心一横，也不多吭声了，就站在母女俩中间充当肉盾，把段梦成严严实实挡在自己背后。

可他越是这样，蒋陌黎就越怒火中烧，干脆直接扑上来拉扯他，要再把他赶开。

扭打成一团的时候，两口子一起听见天崩地裂的哭喊声。

“你们别吵了！”

段梦成手里拿着二胡，站在房间的空地上，满脸都是泪花。

“别吵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好好练！我没有不想练！”

她一边哭，一边重新坐回凳子上，开始一遍又一遍拉老师给安排的练习曲。

女孩儿嚎啕大哭的声音，和破碎的二胡声混在一起，这丧葬气氛，就跟家里摆了个灵堂一样……

蒋陌黎手脚一软，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彻底泄了，整个人就往地上软倒下去。

感觉自己站不住的时候，她本能用手护了一下肚子。

下一秒段宇河就稳稳抱住了她，避免了一场孕妇因情绪激动摔倒在地的惨剧。

“好了，好了，不吵了……其实我真不是想跟你吵架，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好不好？”

段宇河又使出他哄人的本事，软言细语地在她耳边念。

但蒋陌黎觉得自己这回怎么也哄不好了。

她甚至完全不想看见他，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只想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哪怕只有一秒，也是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