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味 骨汤烫饭（14）

14.

自从那天在人生十二味找到段梦成之后，蒋陌黎就把这家餐厅视为她人生的最大耻辱。

也不完全是因为报警发飙情绪失控之后又被陆晓萱拿出的监控录像“打了脸”。

主要还是因为段梦成和段宇河。

她的女儿竟然不和她一致对外，非但不站在她这一边，还调转枪头当着外人的面数落她的不是？

就连段宇河这家伙，平常没事的时候装得多心疼她多会哄人的样子，关键时刻也这么掉链子，非要跟女儿一起在外人面前埋怨她？

好像他们都多么理性多么正确，只有她，是这个家里唯一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一样。

蒋陌黎觉得天塌地陷。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做“坏人”，只要是为了她的家庭她的孩子，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扮演这个“坏人”的角色。

她只是感到无比委屈。

为什么永远是她站在“坏人”的位置上，只有她？

为什么段宇河这种不带脑过日子的家伙反而永远都是“好爸爸”？而她就永远只能是歇斯底里的“疯妈妈”？

为什么她永远焦虑，永远紧绷，永远有放不下的心化解不了的担忧？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这个人“自己有问题”吗？

凭什么？

她绝不认。

如果必须要找出一个“有问题的人”来承担所有罪责，那这个人也绝不能是她。

想来想去，她就认定是陆晓萱了。

都怪这个外人，突然横插进来，挑拨她的家庭关系，破坏了女儿还有丈夫对她的信任。

这是她可以接受的解释。

就和段梦成学习成绩下滑都怪“二胡”、段宇河不求上进不务正业都怪“游戏”一样。

“我警告你们，以后不许靠近那家餐馆！你们要还想这个家好好的，就给我记住了！咱们家不缺这一口吃的！”

她逼着段宇河和段梦成在她面前指天立誓，甚至还写了书面保证，要签名按手印那种。

从头到尾，段宇河和段梦成父女俩都是一副“死鱼样”，任由她扒拉过来摆弄过去，翻着面来回㓾。

尤其是段梦成。

小少女似乎完全心如死灰了，从被拎回家开始就不怎么说话，更不挣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上学，吃饭，练二胡。

她看起来好像突然原地恢复“正常”了一样，又变成了蒋陌黎理想中那个完美无缺永远听话的女儿，聪明，上进，有天赋，没情绪，在安排好的轨道上永动，绝不出任何纰漏。

蒋陌黎起初还不放心，怀疑小丫头是不是表面上装的，其实又和之前一样，在背地里骗她。

观察了一阵之后，她确认了，段梦成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又乖了。

这转变顿时又给了蒋陌黎莫大的鼓舞，感觉自己总算力挽狂澜，又一次于危难边缘拯救了她的女儿，救了这个家。

如是一想，之前受的所有气就都是值得的，焦虑，不安，愤怒，一切痛苦的情绪，身心俱疲，全都是值得的。

虽然段宇河不同意她。

“……你不觉得孩子变成现在这样才是真的有问题吗？她之前会哭会笑会玩的，有什么问题啊，现在这样……我才是真的害怕起来了！你不然让我找机会再和她好好聊聊——”

蒋陌黎当场把段宇河按住，恨不得挠他那张中看不中用的脸。

“你没见梦梦最近一次考试分数又回升了吗？二胡也练挺好，今年的新星大赛少年组预赛都已经入围了，老师也夸她不错，很有希望拿奖。我费那么大劲，好不容易看见点成效，你别又给我搞破坏！”

段宇河垂死挣扎：“……孩子每天过得不开心，都跟行尸走肉似的了，你看不出来吗？”

“段宇河，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

但蒋陌黎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她甚至还冷嘲热讽：“什么开心不开心的，黄赌毒还让人开心呢，你也让她去吗？”

段宇河气急：“你这不是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还是你不知轻重？”蒋陌黎直接打断他，根本不给说话机会。

“她要开心，等以后出人头地了，有的是时候开心！可她如果现在走错一步，就把这辈子都毁了，那才是真的可怕，你到底明不明白？梦梦的人生不是你的游戏，没有一个号练废了下一个再来的机会！活人是支付不起试错成本的！”

这是两人自从结婚以后爆发的第二次大争执，为女儿。

第一次是当初为买房。

段宇河生平头一回恨自己笨嘴拙舌不会吵架。

尤其是蒋陌黎拿“游戏”来堵他嘴的时候，就像踩住了他的小尾巴，可以瞬间让他连同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丧失全部的正当性。

他只能问蒋陌黎：

“那你怎么知道你肯定是对的呢？万一你这一套其实才是错的——”

蒋陌黎明显愣了一瞬，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她很快又一如既往地扬起脸。

“我这至少是在我自己身上实践过的成功经验！我就是我妈这么训练出来的。咱们家今天住得起八万一平的房子开得起二十万的车，能够送梦梦去读最好的学校找最贵的老师学二胡，全都是因为我，从小这么一步一步努力走过来，怎么了？你告诉我你那一套有什么？”

她的眼神分明是已经在等着他服软道歉了。他看得懂。

段宇河哑口无言。

心里其实很想对蒋陌黎说：你现在这样，也并不是过得很开心的样子啊……

可是他忍住了。

有些话，说出来，除了伤人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而他仍然爱着眼前这个女人，他的妻子，他的家人，他孩子的母亲，他的亲密伴侣……他还想继续哄着她，哄到时间把他们分开的那一天为止，不想伤害她。

可最让段宇河感到无助的就是，蒋陌黎好像永远在受伤害。

被母亲伤害，被孩子伤害，被认识或不认识的旁人伤害，被全世界伤害，也被他伤害……然后，再像镜子一样，把这些伤害统统反弹回来。

他们好像被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巨大机器绞在其中，他是何等的渺小，无论怎么努力，始终是无可抵抗，无法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