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味 骨汤烫饭（17）

17．

那位名叫蒋陌黎的客人正处在极为艰难的时刻——母亲强势，女儿叛逆，丈夫和稀泥，而自己肚子里还正揣着一个新的生命，随时可能呱呱坠地，就此改变一切她所熟悉的生活，彻底天翻地覆。

这种焦虑，懂的人自然懂，不能懂的，便也不足道。

所以，陆晓萱其实并不怎么介意蒋陌黎把她假想成生命中必须战胜的唯一劲敌。

假如人生当真如此简单，只需要战胜另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人，就能获得理想中的幸福圆满，那还真是……挺好的。

只可惜，人生，永远没有简单题。

陆晓萱实在很唏嘘。

她坐在医院等候区的座椅上，远远看着手拿各种单据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段宇河，感觉像是看见了一条滑不溜丢的观赏鱼，麟尾鲜亮，又努力又笨拙，不可食用。

“你怎么回事？这才开张几天，警察也来过了，医院也上过了……监控查了吗？不是咱们店的责任吧！这可是孕妇！摔一下搞不好要赔两条命！”

陈歆心急火燎的嗓音穿透人群传入耳中，由远及近。

陆晓萱回过头，正迎上陈歆满脸嗔怨。

“开门做生意，你总不能以后不接待孕妇吧？”

“那……”陈歆一时语塞，半晌负气抱臂，“在店里闹过事的概不接待，这总可以了吧！”

陆晓萱只能苦笑。

“我觉得没事。”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陈歆先坐下。

陈歆反而一把将她拽起来。

“怎么没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之前你是怎么——”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也不知究竟是默契，还是太过适时的被打断。

陆晓萱无奈挑眉，看见一溜小跑过来的段宇河唇角僵硬的笑容。

“……打扰你们了。”

“你太太和孩子都没事吧？”

“没事没事，检查都做完了，医生说她就是……孕期压力大，情绪有点不稳定，别的都挺好的。”

寥寥三两句客套寒暄之后，就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陆晓萱眼看着段宇河用尴尬到极点的表情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支付。

“接连好几回耽误你们店里生意，我们真的特别过意不去……不然我，那个……赔点钱给你们吧？”

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主动提出，要用钱解决问题。

但这一家人的相处之道，不用问也能一眼望之，无论负责管账的，还是负责挣钱的，都是那位刚被送进医院来的孕妇。

所谓花钱的永远比赚钱的大方……

陆晓萱无奈扯起唇角。

“您是打算按一家餐厅应有的日营业额赔给我们吗？”

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已经瞥见陈歆露出熟悉的咧嘴大笑——老板等着数钱的笑。

段宇河明显愣了一瞬，茫然追问：“那……应该是多少？”

下一秒，扶着肚子披荆斩棘而来的蒋陌黎就劈手夺走了他的手机。

“你散财童子投胎啊？！怎么动不动就要给人钱？我这累死累活拼命挣的都没你花得快！”

她狠狠瞪一眼段宇河，扭脸看向陆晓萱，用奋战拒敌于国门之外的气势，冷笑一声。

“就你那破餐厅，日流水能有多少？不是我们出不起这钱，而是凡事都得讲个理！我一个孕妇，在你的餐厅里出了意外，差点流产，你还好意思倒过来找我们要钱？”

“你要讲理是吧，可以啊，把我律师电话告诉你？”陈歆眉毛一挑，直接撸袖子上前一步。

陆晓萱一把拽住她。

“所以都别提什么钱不钱的事，不是挺好？”

陆晓萱说话一向是这么一副样子，声音也不大，什么都懒得争。

蒋陌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顿时气得狠狠剜了段宇河一眼，甩手扭头就走。

“……真的不好意思——”

段宇河满脸歉意，还想多说两句，被已经走到门口的蒋陌黎远远一声“段宇河！还在那儿丢人现眼干嘛？”吼得脚底打滑，连忙追着老婆走了。

陈歆直接坐回医院的椅子上，笑到捧腹。

“这种小娇妻，看谁都是来破坏她家庭的敌人，也不打盆水照照她家那河童，除了她自己当个宝，谁稀得要啊！”

“别说这种刻薄话。”陆晓萱无奈叹气：“哪有挺着大肚子还得出门打拼为持家操碎了心的小娇妻啊？娇在哪里？”

“现在不就流行这种人设吗？”陈歆毫不掩饰唇角上扬的轻蔑，“号称都市独立女性，事业家庭两手抓，工作体面，老公听话，其实就是打两份工，白天上班完了，回家再做免费家庭主妇，累死累活供着废物点心老公享清福，跟个高级奴隶有什么区别？我就不明白了，甩开拖后腿的垃圾男，好好为自己活一活，是能死还是怎么着？”

“行了，你又开始了。”陆晓萱了然苦笑，“说不定人家老公能够提供情绪价值呢？有你这种觉得离了婚自己过更开心的，自然就有那种觉得为了老公孩子努力拼搏更开心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那我确实是不知道。”陈歆摆摆手，“我只知道一点，要是有人说自己就是喜欢每天累得跟狗一样挣一份钱打两份工还要被个啥事儿都不干的废柴室友拉低生活品质……那肯定是假话。你啊，记着点教训吧，别动不动就‘为客人着想’。她自己选的日子自己好好过，需要你一厨子替她着想什么？”

陆晓萱半晌沉默，点点头。

“你说的对，客人的人生，确实轮不到咱们指手画脚。”

“就是，好不容易才把餐厅开起来，好好做菜，好好挣钱，就够你忙的了。以后别接待这一家子麻烦精。真不差这一笔生意。”

陈歆伸手揽住陆晓萱的肩膀，很是豪气地拍了拍，像个拽好姐妹一起去上厕所的女中学生一样，勾肩搭背拉着陆晓萱往医院外走。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陆晓萱突然无声叹了口气。

“那你说……他们家那个小姑娘要是再来，是接待，还是不接待啊？”

陈歆脚步一顿，似乎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整个人不由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