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味 骨汤烫饭（5）

5.

对于音乐，蒋陌黎一窍不通，平时也就听听流行音乐，看看综艺什么的。

所以她完全不知道女儿喜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

要她按自己的感觉来说，音乐教室里传来的声音甚至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丧气，总觉得听起来凄凄惨惨的，不好听！

蒋陌黎抱着肚子挪到音乐教室的窗户边，贴着玻璃用力往里头看，看见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正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个她不认识的玩意儿，拉得十分投入。

蒋陌黎皱着眉头，敲了两下窗玻璃。

教室里的段梦成似乎是太投入了，竟然没有听见。

这种完全被无视的感觉愈发激怒了蒋陌黎，干脆直接推开音乐教室的门，大吼一声：“段梦成！你干嘛呢？！”

原本还流畅丝滑的音乐声突然一阵混乱。

蒋陌黎直接按开教室里的灯，彻底看清了段梦成惨白的脸。

她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妈妈怎么就突然又杀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就跟看见阎罗王似的，吓得连躲藏逃窜也忘记了，就只是呆愣愣地坐在原地，瞪着蒋陌黎。

蒋陌黎两步上前，把她从凳子上拽起来，大骂：

“段梦成，你有病吧？好好的晚自习不上，跑这儿装什么瞎子阿炳呢？！这都什么呀？跟办葬礼似的，听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你躲这儿给谁出殡呢？！”

段梦成低着头，下意识把手里的乐器往身后藏了藏，小小声嘀咕：

“妈，您瞎说什么呢……二胡是民乐，中国传统文化……”

“我不管你那些什么古风传统的！”蒋陌黎根本不想听，直接打断孩子，“我就问你，你折腾这玩意儿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啊？你是打算去天桥底下卖艺讨饭吃，还是去殡仪馆给人吹拉弹唱啊！”

段梦成顿时彻底不说话了，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一副知道说也白说的模样。

蒋陌黎自然也熟悉她这个状态，又用力拽了她两下，骂：

“你什么意思啊？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吧！段梦成，妈妈每天这么辛苦，花这么多钱送你进这么好的学校，就是希望你以后能有出息，能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过上好的生活。你呢？你就是这么报答妈妈的？你这次考试才多少分，你自己说！人要脸，树要皮，考成这样你有脸吗？玩这什么破二胡，能给你加几分啊？！”

蒋陌黎骂人的确是个熟练工，气势十足，连珠炮不带停。

可她看着女儿低头任她随便骂的模样，就好像她们根本不是母女，亦不是仇敌，而只是两个无法沟通的陌生人，各自活在各自的世界，连语言都是不通的，无论她怎么大喊大叫，永远也不会传达到女儿的心里。

蒋陌黎忽然不是滋味，连骂人的心情也没有了。

女儿的小脸看起来好像又瘦了点，眼神也很疲倦，一点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活波欢悦。

“晚上吃饭没有？钱还够不够？买点有营养的，好好吃饭，不要总吃什么烧烤、麻辣烫的，那都不健康！听到没？妈再给你打点钱。”

她伸手在女儿头顶上摸了两下，掏出手机，熟练地开始给女儿转账。

段梦成本能一歪脑袋，躲开她的手。

“你不是答应了要给我带烫饭的吗？”

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有气无力地问。

蒋陌黎愣了一下，气得笑起来。

“谁答应你了？你爸瞎答应的吧！然后你就一直等到现在啊？也不吃饭，也不好好学习，就躲在这儿玩这破二胡，等着吃烫饭？你看看都几点了，你不觉得肚子饿啊？”

“……没带你就直接说没带呗。话那么多。”

几乎同时，段梦成就了然顶了回去。

“你别管了！我饿不饿不关你的事！反正你又不在乎！”

她拿着二胡，转身绕过蒋陌黎，就想离开音乐教室。

即便只是消极挑战，落在绝对权威眼中，也可能是尖锐的刺。

蒋陌黎眼看着女儿把她当成个人形电线杆绕着走，眼睛瞪得更圆了，暴怒。

“你不关我的事？我不在乎你？段梦成！我要不是你亲妈，我真是巴不得我可以不在乎你！！”

她追上去，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臂，把人狠狠拽回自己跟前，就像拽住眼看要飞走的风筝。

“你给我站住！妈妈在跟你说话呢，你走什么走？”

“……我回教室好好学习去。”段梦成有气无力翻了个白眼，明显是应付。

“回去好好学习，你拿着那破玩意干嘛？”

蒋陌黎真是任何一点小细节都不错过。

她皱着眉，用看仇敌的眼神看了一眼女儿手里的二胡，俨然那就是破坏她们母女关系的罪魁祸首。

“你给我放下！”

“我不！”段梦成反而又把二胡往怀里抱得更紧了。

蒋陌黎气到胸口要炸，干脆伸手就上前去抢。

“撒手！你给不给我？段梦成，你翅膀硬了是吧！”

“……你别碰我二胡，这是我跟音乐老师借的，你别弄坏了！”

“还跟音乐老师借的……你们学校有病吧，还开什么破音乐课？是中考考音乐还是高考考音乐啊？哪个音乐老师？叫什么？你看我投不投诉她去！！”

“……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你不告诉我是不是？你说不出来，你撒谎编出来骗我的！你就是为了逃课出来玩！”

她越是抢，段梦成越是不给。母女俩眨眼在音乐教室门口扭成一团。

蒋陌黎越想越控制不住，只觉得自己好好的一个女儿，明明小时候也是又听话又乖巧，怎么就为个破二胡就变成这样？实在忍无可忍，干脆猛一用力，把二胡从段梦成手里抢过来，狠狠往地上一砸。

二胡的琴身和弓弦先后落地，在骤然寂静的音乐教室里激起巨大的回音。

段梦成看着地上的二胡，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暴起。

“就你有出息！就你的人生是成功的人生！我喜欢的都是不好的，只有你觉得好才是好的！你那么成功，还不是天天加班加班加班！除了加班你还有什么？我不想过你这种日子，不想变成你！！”

她像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发出一连串压抑已久的嘶吼。

然后，她就在蒋陌黎眼前蹲下身，蹲在她心爱的二胡旁边，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得撕心裂肺。

蒋陌黎也愣住了，看着地上的二胡和崩溃大哭的段梦成，浑身僵硬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儿。

她甚至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会不会，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从来都不是。

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

她从来都不了解、不认识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