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味 沔阳三蒸（11）

11.

赵恬又开始在下班时间回来人生十二味打工了，依然不要工钱，见活自己主动张罗，根本不用人安排。

赵妈妈在店外探头探脑，一副想进门又有所顾忌的模样。赵恬自然是看见了，却是故意不理人，只当从来没看见过。

这还是陆晓萱第一次见到赵妈妈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虽然原本也没见过几面就是了。

但即便只是这么有限的相处里，这个中年女人也一直是鼻孔朝天的，从没有一秒露出心虚气短的脸。

而赵恬也是一样。

陆晓萱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赵恬的时候，这个小姑娘一边吃一碗骨汤烫饭一边默默地哭了。

她虽然不敢妄自揣测，那时的赵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她实实在在地知道，长大成年的孩子或许永远不会怀念童年记忆里那些窒息、疼痛与争吵，但每一个漂泊在外的人，都会思念、渴望一个真正能够让灵魂安心栖息的家。

“你说她们娘儿俩，不会是打算就这么在咱店里杠上了吧？这得什么时候是个头？那么大一怪大妈天天杵在门口，跟居委会上门抓间谍似的，多影响生意啊！”

陈歆“啧啧”摇头，仿佛痛心疾首。

“你这会儿又知道影响生意了？”陆晓萱无奈苦笑。

她把赵恬叫过来帮她试菜，仍然是那道沔阳三蒸，只不过里面的内容和上次倒有些不一样了。

“沔阳三蒸呢，有些人说是蒸鱼蒸肉蒸菜，有的又说是蒸肉蒸各种圆子，还有的说是粉蒸肉加蒸鱼糕加蒸芋头，其实都对也都不完全对。所谓‘三蒸’，只是一个概数，一种统称，蒸畜禽，蒸水产，蒸蔬菜，清蒸，粉蒸，汤蒸，扣蒸……只要是蒸着吃，蒸着好吃的，其实都可以。比起一道固定标准的菜，它更像是一个可以自由搭配的合集，根据不同的人不同的喜好，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独特的滋味。”

赵恬用筷子扒拉这盛到碗里的蒸菜，垂着头，默默听着。

“晓萱姐，这些道理，只有我懂没有用啊！我妈她就是懂不了！”

“又或者，阿姨也是吃着她的妈妈觉得好吃的东西长大的，然后，也只是像很多很多的妈妈一样，一心想把自己觉得好吃的，分享给自己的女儿。”陆晓萱摇摇头，微微扯起唇角，“你要这样想，只有孩子才需要父母比自己懂得更多，但你我已经都长大了，我们应该可以比妈妈懂得更多一点，然后，用我们多懂的这一点点，去理解她们，包容她们，照顾她们。人类文明的进步，从来都是这样一代一代，缓慢地，往前走的。你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一定能看到进步的结果，但一定可以成为进步的阶梯。”

一滴眼泪从赵恬的眼眶里涌出来，落在蒸得软烂的山药上，迅速就融化了。

她一直记得，自己从小就喜欢吃山药。可山药这种东西，生时的汁液总是弄的人手痒难耐，洗剥起来麻烦得很。可母亲知道她爱吃，仍然总给她做，每每一边挠着红肿的手，一边乐呵呵看着她吃得大口大口……

只要扭头，就能看见母亲那张还努力贴在玻璃窗上的，殷切的脸。

也许，母女之间，就是这样的，永远都在争吵，又永远，要在争吵过后和解。否则，无论女儿还是母亲，终将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