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味 沔阳三蒸（12）

12.

那天晚上，一整宿，陈歆辗转难眠，一直在想陆晓萱说的那段话，一直想到第二天，她开车去找陈佳妮。

秘书跟她说，陈佳妮喜欢拍完素材之后，在咖啡厅里做些初步剪辑，查漏补缺，如果需要，还会再去补拍一轮，再回家。

所谓的家，也就是个老破小出租屋罢了。

这个小女孩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在用心用爱“搞事业”，在做她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连小时候最害怕的“吃苦”也都不怕了。

可站在一个妈妈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一个“用心用爱”“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能好好生存下去的世界呢？

陈歆真的很怀疑。

她坐在自己的保时捷里，隔着快消咖啡厅的窗玻璃看自己的女儿坐在窄窄一条边桌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忙忙碌碌，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刻被赵恬的妈妈灵魂附体。

陆晓萱说，孩子需要父母比自己懂得更多。她到底能不能做到，做一个既懂得社会也懂得女儿的妈妈，既要尊重女儿自由发展的意志，又不能让女儿被世界的严寒困厄致死。这实在……是有些太难了。她自己就不是这样长大的。究竟该怎样来做这个“好妈妈”，从来也没有人教过她。

陈歆缓缓下了车，走进咖啡厅，一直走到女儿身边，在空座位上坐下来。

陈佳妮太过于专注了，一直戴着耳机，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出现。

“妮妮。”陈歆小心翼翼叫了一声。

陈佳妮没有听见。

“陈佳妮！”陈歆只好又叫了一声，提高了音量。

下一秒，她终于看见女儿扭过头来看向她，却没有期待中惊喜的笑容，而是一张惊恐的脸。

陈佳妮就像是看见了人生最大的噩梦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样，整个人都吓得原地跳起来，后退两步。

少女的第一反应，是双手抱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摄影设备，紧紧抱在怀里，拥绝不肯被任何人夺走的姿态。

陈歆愣了足有三秒，怒火升腾。

“你什么意思啊？陈佳妮！妈妈是大怪兽吗？你骗我就算了，你看到我你就躲？”

她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旁边坐着的其他客人也都扭头惊讶地看过来。

陈佳妮也不说话，抱着自己的东西扭头就跑。

“你给我站住！”

陈歆追在后面大喊，画面的确像极了大怪兽追咬美少女。

“陈佳妮！妈妈对你还不够好吗？给你的自由还不够多吗？从小到大，你看看你那些同学，朋友，看看他们的家里，谁的爸妈还能像我支持你这样支持他们的小孩？你还跑？你跑哪儿去找比我更好的妈妈？！”

她简直是像饿虎扑羊一样，一把薅住陈佳妮衣领后面的兜帽，要把逃走的女儿抓回她的身边。

“你放手！”陈佳妮终于嚷嚷着说出了母女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你就庆幸我现在是在中国，不是在美国吧！这要是在美国，我就报警了！”

“你还敢报警？”陈歆匪夷所思，气得脸都笑裂开了，“你有什么好报警的？你以为美国警察能听你的？小心直接拔枪给你突突了！”

“那就干脆把我打死算了！死成你给我安排好的造型，还能拍张照片挂家里留念呢！”陈佳妮也气得大喊大叫，口不择言。

在吵架天赋这一点上，亲母女，确实有血脉传承。

陈歆当场惊呆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陈佳妮已经甩开她，扭头又跑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