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味 沔阳三蒸（14）

14.

陈歆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杯下肚了。

“她是我的女儿，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把她生下来的！之后也是我一个人，一个人吃苦受累把她养大的！我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让她可以不用那么卷可以过上好日子吗？她倒是真不卷了，怎么搞得跟我要害她一样？怎么，我不是她的妈妈，我其实是她的仇人吗？”

一旁，难得能这样坐在陈歆身边的蒋陌黎，看着陈歆半醉微红的脸，乐不可支。

“听听，听听，她以前还嫌弃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说话跟我有多像！”

“行了，别喝了，一会儿没人搬你回家！”陆晓萱哭笑不得，一把夺走陈歆的酒杯。

“来，姐，没事儿啊，跟我一起喝养生保健茶吧。这个也很好喝的！”蒋陌黎笑得更灿烂，顺势倒了杯茶往陈歆手里一塞，“养女儿嘛，都是这样的，习惯习惯就好了。”

“哎呀，什么都这样，我就不想这样！我真的已经很努力想要和她做朋友，很努力在理解她了！那是怎么……她是要我不要管她的死活吗？那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能不管……这是我说不管我就真能不管的吗？！”

陈歆一把抓过茶杯，依然是喝酒的气势往嘴里灌。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就不是一块肉，而是一个人？”陆晓萱无语摇头，“喝太多了，想不明白的，酒醒了再说吧。”

她看看陈歆，再看看蒋陌黎，刚想开口说，很晚了，都各回各家吧。

下一秒，门口迎客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晓萱姐！”

赵恬大哭着一头扑进来。

“我……我没地方去了！你能不能收留我？”

这个瞬间，陆晓萱着实有一点为难。

今晚的人生十二味，怕是注定打不了烊了。

“她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也是个人啊！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边界和空间，什么叫她生的我我的就都是她的？我又不是她的芭比娃娃！”

赵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幸亏陆晓萱已经把酒全都收起来了。

陈歆半醉半醒，听了半晌，忽然一拍台面。

“妈妈关心你就是把你当芭比娃娃了？你们这些小姑娘怎么这么难伺候？”

赵恬懵了一瞬，只有一瞬。

“关心我就一定要控制我吗？给我我需要的才是关心，我不需要的那叫强加！我到底喜欢什么，我怎么生活才能开心快乐，她在乎过吗？”

“你妈不在乎你还有谁能在乎你啊？外人会在乎你超过你妈吗？要真不在乎你，生你干嘛？生一个孩子要吃多少苦，养一个孩子要受多少累，付出多少代价，你们小姑娘知道吗？”

“可事实就是……她根本就不在乎啊！她只是想把她觉得好的全都强加给我，然后还要我表演开心快乐感恩给她看而已嘛！那我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重要吗？她根本连听都不想听，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听不见啊！”

眼看两人真要吵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

又或者，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是不承认，或不愿面对。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体谅一下我这个孕妇，看在这个大肚子的面子上，好不好？”蒋陌黎赶紧伸手把两人分开，软着嗓音打圆场。劝别人的架。总比劝自己的架容易些。

“你们啊……”

陆晓萱只能仰天长叹。

“你不要把你自己当成赵恬的妈妈了。你把她当成妮妮。如果是妮妮跟你说，她觉得你其实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你一直没有听见她到底在跟你说什么，你要怎么办？你到底是要骂她呢，还是要试试着认真听听看？”

她先看着陈歆，而后，才把视线转向赵恬。

“你也一样。有些话，该对你妈妈说的，你只能自己想办法好好说给你妈妈听。她一次听不见，两次听不见，你就说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但歆姐不是你的妈妈，你和她说不着。你的妈妈，说不定，正在到处找你。”

赵恬和陈歆同时愣住了。

人生十二味里，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一盏始终没熄灭的灯，一点一点，从万家灯火到长夜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