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味 沔阳三蒸（5）

5.

自从被母亲在人生十二味那么一搅和，又被陈歆下了逐客令，赵恬已经三天没有去过人生十二味了。

不敢去。害怕去了，就又被母亲堵在那里，当众羞辱，破口大骂。

虽然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在这座城市住的房子，是父母省吃俭用帮她买下的。

虽然赵恬其实非常不明白，既然不允许她在大城市自由发展，又何必还要在大城市了紧裤腰带给她买房？对他们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家庭而言，大城市的房价，即便只买一间二十平米小开间，也不是那么轻松容易的事情。

母亲来找她，却至今都还没有上门来要求和她同吃同住，大概也是因为这房子实在太小了。

可即便再小，也比租房颠沛流离要强得多。赵恬其实一直感恩又矛盾。

一边享受着父母给予的好处，一边却又困于父母用爱精心包装的控制，要拒绝后者，对于前者的接受便似乎很荒谬，无法心安理得。

可到底是为什么，这一切都要如此这般纠缠如乱麻，让人仿佛被看不见的网紧紧勒住，只觉无法呼吸？

赵恬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这感觉就好像，父母对子女的爱，其实都是有条件的，虽然他们永远不会承认，但只要你胆敢不符合他们的期待，你就必须割肉剔骨，把骨血一并全还给他们，才痛快，否则，你所享受的每一分一毫来自于他们的“爱”，就都成了你的“罪”，其中最大一桩，千夫所指，被叫作“不孝顺”。

也不知道母亲现在落脚在哪里。不和她同吃同住，大约只能去住旅馆。以母亲一个透明塑料打包盒都要反复洗刷用它好几十遍的节俭程度，大概是舍不得住什么条件好的大酒店的。

赵恬坐在商街边的长椅上，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昏暗，忍不住仰天叹气，拿出手机，犹豫着从通讯录里找到母亲的号码。

迎面不远处，一个打扮靓丽的少女举着自拍杆蹦蹦跳跳走过来，一看就是又在录视频做直播的网红。

“大家好，我是JEANNY，Welcome back to my channel，欢迎回到我的频道！今天呢，要带大家边走边看边吃的，是一个著名的网红打卡圣地哦！大家期待起来了吗？赶紧跟我一起去看看吧！Let’s go go go！”

鲜嫩的少女面容，搭配开朗活波的话语，一整个元气十足的萌妹子，做的明显还是中英双语频道……赵恬不由自主羡慕的盯着这个女孩儿看了好久。

倒不是说她也有一个网红博主梦，可是，为什么她就不能拥有这样恣意放松的人生呢？

从小到大，她都一直是一个紧巴巴的小姑娘，生怕犯错，生怕学习成绩退步，生怕考不上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在大城市站不住脚、赚不到钱、活不下去、只能退回那个她好不容易才往前挣脱出小小一步的寂静深潭……所以，当她看见蒋陌黎为了游戏氪金这么点小事就挺着大肚子和段宇河吵得天翻地覆的瞬间，她才忽然感觉她也被一种人生尽毁的焦虑瞬间暴击了。

这种看不到前路亦没有退路，整个人好像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中漂浮着的痛感，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只知道她不敢细想，每每细想，就是百爪挠心，几乎要让她抓狂。

她多么渴望，自己也能有一张如此放纵、快乐的脸，是不知人间疾苦从未受过欺负的脸。

其实赵恬一向自我认同是个不善社交的I人。

可是这一刻，艳羡暴雨梨花一般袭击了她的I人人格，留下了三道新鲜的疤痕——正好凑成一个E。

“小姐姐，你的频道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关注一下吗？”

正兴致勃勃指着地标路牌拍摄的小网红听见她的声音，甜美笑着转头过来，露出惊喜的表情。

“可以啊！这个就是我的频道，我是JEANNY陈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