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味 沔阳三蒸（7）

7.

把母亲领进家门的第一秒，赵恬立刻就后悔了。

打从进门开始，母亲就一直不停在评价她，她的用品摆设，她的审美品味，她的一切一切……

“东西买太多了，浪费钱！”

“这不实用的破玩意儿，要来干嘛？赶紧扔了！”

“我之前给你的那些衣服呢？你怎么不穿？瞅瞅你自己买的这都叫啥……不三不四的！难看！”

“冰箱电源不能插在这里！微波炉电源用完一定要拔掉！你这个衣柜位置摆得不好，跟冰箱换个地方吧！”

……细细密密，没有一秒停止。

赵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一点一点变化，俨然已经不是她的家，而变成了她妈的家了。

听起来甚至像一句脏话。

“妈，行了，您别折腾了，赶紧休息吧。明天我还要上班呢。”

她垂死挣扎地冲已经在她几乎转不开身的小厨房忙起大改造的母亲喊话。

“呵呵，那你也是活该，看你自己找的这烂工作。你要听妈的，早早回家拿编制，进体制内，多好。先把资历攒够了，职称评上来，回头你再想进大城市大单位，爸妈还能给你找关系活动活动。不比你自己没头苍蝇一样瞎折腾强得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扭曲的快意。就好像是，在她向母亲暴露出一丝揾食不易的艰辛时，她就立刻输了。她的一切艰辛，都不过是证明了她的错误，是她“不孝顺”的恶报。而只要她终有一天受不了这些艰辛，她一定就会乖乖听话了，会回到母亲身边，从此变成母亲殷切期盼中的“孝顺又听话的女儿”。

所以，她越是在母亲面前表现得艰难困苦，她的母亲就会越快乐，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喜上眉梢，露出多么愉悦的表情。

她的亲生母亲，不仅一点也不心疼她，反而还盼着她吃苦、倒霉、一败涂地、一无所有，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将她牢牢掌控。

可这难道不是太扯了吗？她和她的母亲，为什么必须有输有赢？

一切温情脉脉的表象撕开来都是鲜血淋漓鸡零狗碎。

赵恬濒临崩溃地仰倒在床上，扯起被子，紧紧捂住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