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味 腊肉炒菜苔（14）

14.

直到深夜，段宇河才蹑手蹑脚走进家门，连灯都没敢开。

即便不用开灯，他也能看见蒋陌黎气势汹汹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的轮廓。

“项目会散得晚，我……那个，逆风翻盘，成功过会了。新项目我全权负责。”

这个谎是他犹豫了一路，在走进家门前最后一秒还是下定决心要撒的。

没办法不撒谎了。

比起正面迎接蒋陌黎的狂风暴雨，还是先糊弄过去再徐徐图之，总能有办法解决的，说不定就会有所转机呢，段宇河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而他没有认真对自己说的，其实只有一句话：他不敢告诉蒋陌黎，他害怕让她失望。

他看见妻子那张被黑夜笼罩的脸，看见她眼中的疑虑一点点褪去，喜悦潮水一样漫过乌黑眼珠。她的脸上绽放出久违笑容，像荒芜旷野中的花被月色照亮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我的老公，那必须是人中龙凤啊，我眼睛很毒的！”

她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努力了一下没有成功，只能抱着肚子靠在沙发上冲他招手。

段宇河赶紧过去按住她，打开沙发旁的落地灯。

心中有一点愧疚，但很快就被冲散了。

只要她是开心的，那就什么都无所谓，剩下的问题，他可以自己慢慢消化。

段宇河在心里这样默默安抚自己。

“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取个好彩头！我明天就找晓萱定个座位去！”

蒋陌黎已经紧锣密鼓安排上了。

“不用不用……多大点事，你不用搞得人尽皆知的吧！”段宇河赶紧把她往回拽，属实不想这个谎越撒越大，到最后骗老婆已经骗不过来了还得欺骗全世界。

但蒋陌黎根本听不进去。

她仰起脸，直接用下巴指了指茶几上早就摆放齐整的一摞东西。

“你啊，接下来有得忙了，可是也不能只顾着这一个项目，目光要放得长远一点，早点把自己准备好，这样机会来的时候你才不会错过啊！。喏，看看这个，我都给你计划好了。”

段宇河满腹狐疑，侧身伸手把拉了两下，才发现是一摞英语教材。

“……这是干嘛啊？”

“让你学英语啊！现在哪个做高管的讲不了一口流利的英文？没办法跟老外沟通谈生意，你就算卷到死也只能做个中层，没前途的！”

蒋陌黎理直气壮，拿起手机，直接发送一张电子学习计划表到段宇河手机上。

“每天打卡啊，把你那个，玩游戏做什么日常任务那个精神给我拿出来！”

段宇河顿时窒息得不行，要不是还要留着打游戏外加挺贵的，恨不得直接把手机扔了。

“都内循环了，这洋文也没那么重要——”

“你懂什么？别跟我胡扯，小心让梦梦听见给你带坏了！”

蒋陌黎气得当场拿脚踹他。

“你就是没远见！再怎么内循环，国门也不可能关上，咱们国家在世界上的地位只会越来越重要，和全世界的交流都必然越来越多！”

“那咱国力都那么强大了地位那么高了，咱会说中文就行了，让那些老外都学中文去，咱还学英文干嘛啊？”

段宇河完全没过脑子，张口直接怼回去，怼完才记起来要后悔。

“你这个人怎么……就非要跟我作对呢？”蒋陌黎脸上才刚温暖了三分钟的笑容眨眼又没有了，“你不学好英文，以后那老外用家乡话骂你，你都听不懂！”

她又气呼呼，恶狠狠，用力踹了段宇河一脚。

“好好好好好，都听你的，按你安排的来，学！必须学！”

段宇河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拿起两本英语书，就跟书上沾了狗屎一样，嫌弃地翻了两下。

心中升起一股无法形容的焦虑，好像整个人都一下子萎缩了，又缩回了当年那间备战高考的高三教室。

段宇河怎么也没想过，他竟然这么多年，都还没能从那间教室里走出来……？

五根手指下意识攥紧掌心里的手机。

下一秒，他就看见蒋陌黎冲他伸出手。

“手机拿来。”

“还要干嘛啊？”

段宇河警觉地后撤。

“你小点声，别把梦梦吵醒了！”

蒋陌黎用力瞪他。

“把你那游戏删了吧，我看着你删。你以后啊，没闲工夫玩这种东西。”

她的表情认真极了，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从神态到语调都像极了她那个至今仍让她感到恐惧的母亲。

段宇河瞠目结舌看着她，恍惚看见自己的妻子和丈母娘在这一刻灵魂重叠，忽然之间，天昏地暗，仿佛人生就此崩塌。

这个夜晚，过于漫长，谁知道天什么时候才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