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味 腊肉炒菜苔（19）

19.

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时，蒋陌黎第一反应，以为是段宇河后悔了，回来哄她了。

所以，当她看见打开的大门外站着陆晓萱和段梦成的瞬间，才刚稍稍干涸的眼泪便又泉涌出来。

“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多少吃一点，你现在这个身体，不吃东西可不行。”

陆晓萱把带来的热饭热菜摆了一桌，让段梦成小心扶妈妈过来坐下。

最中间的那盘菜，还是那道腊肉炒菜苔。

陆晓萱给蒋陌黎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把碗筷塞到她手里。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蒋陌黎拿着筷子，食不知味地扒拉了一口白饭，忽然“啪”得把筷子往桌上一扔。

“你都没结过婚，你懂什么！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这个坎，我跟他是没法过去了！”

她就像是要把找不到出口的怒火一股脑全拍在离自己最近的活人身上就好，随便什么人都可以。

“妈！”

段梦成急得大叫，眼泪也一下子涌出来。

“说说说，你就喜欢说！见谁说谁！爸爸就是被你说跑的！！”

“我喜欢说？”蒋陌黎扭头瞪着胳膊肘又往外拐的女儿，“我要不是跟你们成了一家子没办法，你以为我喜欢管你们吗？怪我说多了，你们别招我说啊！”

“你说人还用人招吗？谁都有错，就你没错！”段梦成含泪嘟起嘴，倔强梗着脖子。

“那本来就是你爸的错啊！你这么向着他，你回来找我干什么？你滚出去找他吧！”蒋陌黎猛地把桌子一推。

被碰翻得碗筷砸在段梦成手上。

小女孩吓得懵了一瞬，没有动。

她坐在自己的座椅上，看着如此陌生却又熟悉的母亲，眼泪一颗一颗，无声落进饭碗里。

陆晓萱静静在一旁看着，收拾桌子，把油污擦干净，重新归置剩下没打翻得饭菜。

她又给母女俩盛了新鲜干净的米饭，一人一碗，仔细摆好。

“我是没有结过婚，但人这一辈子，会有很多难关，婚姻不一定是最难的那一道。”

雪白的米饭冒着腾腾热气。

蒋陌黎又呆愣愣看了好一会儿，缓缓低头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就是觉得……心里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她张着嘴，像是要扯开自己的胸口，把心肺全掏出来一样，捶打着自己。

陆晓萱于是自然而然地搂住她，安抚地上下搓揉她的后背，好让她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段梦成起初还瘪着嘴，忍着，看着，终于还是忍不住，扑过来，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妈……你还有我啊！你不要我了吗？”

“梦梦！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

蒋陌黎紧紧搂住女儿还没长成的柔软身躯。

她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能勉强维持情绪稳定地把来龙去脉复述一遍，说着说着，便又哽咽起来。

“我就不明白了，段宇河这个没心没肺的，他怎么就不想想，他要是花钱请一个我这样的全职家政，就他那工资他连半个都请不上！家政还只做家务，不管生孩子的！我要他省着点花，努力点赚，我到底错哪儿了？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

陆晓萱了然叹息。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段先生不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而是一个样样都不输你，处处要压你一头的男人，你到底还会不会喜欢他呢？”

她往蒋陌黎碗里夹了一筷子腊肉炒菜苔，语声平缓，像是在给最脆弱的孩子讲最简单的故事。

“你从前一定遇到过很多这样的追求者，可到头来，你还是只喜欢段先生。你这么争强好胜，凡事都一定要赢，不是乐于哄着你让着你的男人，怎么跟你过一辈子？可你想要他永远不跟你争输赢，就得接受他也会不喜欢和别人争输赢，那种在外面碾压所有人、回了家就被老婆一个人碾压的男人，你想要，只能去言情小说里找了。”

蒋陌黎默默听着，用力吸了吸鼻子。

“我也没有要他‘碾压所有人’要求那么高啊——”

“你只是要求他一定要符合你的标准，你觉得好的，他就得做，你觉得不好的，他就不能做。那他自己怎么办呢？你的标准，他一样一样全符合了，他还是不是从前那个他自己？”

陆晓萱接过话头。

“人呢，不可能控制其他人去成为自己百分百满意的样子，与其要求别人，还不如要求自己。你就放过他去做那个用来提味增香的腊肉，自己好好做价值连城的菜苔，不行吗？”

蒋陌黎想来想去，瘪瘪嘴：“那我多累，多委屈啊……我辛辛苦苦当家，他轻轻松松享福？”

陆晓萱失笑。

“你要不想受这份累，不要他就是了。”

“那不行！”蒋陌黎条件反射，一口否决，“自己家好不容易腌老了的腊肉，凭什么扔出去便宜别人啊？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就肯定只是个腊肉啊？我亲自挑的，那怎么……也得是个火腿吧！”

说出“火腿”这两个字的时候，脑海里已经不由自主浮现出段宇河套着一根巨大火腿充气服的画面。

蒋陌黎忍不住，啜着泪笑出声了。

女儿还缩在她身边，眼巴巴望着她。

蒋陌黎抹了一把脸上泪痕，伸手摸一摸段梦成的头。

“走吧，去把咱家的火腿捡回来，省得扔出去太久，被狗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