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味 腊肉炒菜苔（20）

20.

段宇河返回公司的时候，正赶上同事们凑在一起吃着外卖，喝着奶茶，毫无顾忌地闲聊。

“老段最近天天加班啊……太反常了，弄得人心里渗得慌。你说，是不是你之前抄他提案那事，给他刺激大发了？”

“谁抄他提案了？别乱说！他那种人，反正也是混吃等死，好项目给到他手上也是浪费了。”

……

段宇河面无表情从外面走进来，直接拉开自己的工位座椅。

“哟，段哥……不是下班接孩子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被抓现行的碎嘴皮子心虚得很，腆着笑脸凑上来，想岔开话题，糊弄过去。

段宇河本来也懒得理他们，就侧目随便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心里烦闷如麻，无关紧要的人，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

摔门离开家的时候，他听见蒋陌黎哭了。

那哭声太清晰了，一直到进了电梯，都还能听见。

他知道他做错了一件事情，很多事情，他不应该骗她，不应该和她大声争吵，不应该扔下她一个人大着肚子在家里哭。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委屈至极，崩溃至极。

人到中年，不求功名利禄，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平稳生活，在日常逼仄里保留一点小小的自尊和自我，为什么竟也杀人放火十恶不赦一般？

活着，实在太难了。

尤其是，心里其实格外清楚，自己这一塌糊涂的人生，还远远称不上最难最惨。

与更凄凉者相较，他甚至连抱怨的资格也没有。

段宇河不由自主苦笑。

“好了，好了，不说了……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呢。”

自讨没趣的同事丧眉搭眼撤走，交头接耳。

“那也是啊，谁在初级位置上一坐十几年心情能好啊。跟段哥同一年进公司的，但凡能留下，早就当上经理了吧……”

“哎，你们不懂，人家那是高风亮节，不争不抢，视名利如粪土，不会在乎的。”

“真的不在乎就不会为了个PPT给人脸色看啦……”

……

那些隐隐笑声始终太刺耳，就算想听不见，也很难。

段宇河只好回过头，冲那一群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小朋友”看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另一个声音从大办公间外面传过来。

“段哥段哥，太好了，你还在公司！我还怕你今天又到点打卡……”

段宇河循声看过去，正看见部门经理一路小跑向他奔来。

这经理其实比他晚一年进公司，试用期那三个月还是他带的，理论上讲，别说叫他一声“哥”，就是叫“师父”，他也当得起。只是自从人家升职加薪，就一向只对他直呼大名了。如今眼巴巴一口一个“哥”大叫着跑过来，实在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段宇河本能微微皱眉，感到一丝牙疼。

眨眼经理已经到了他的工位旁边。路过那几个在开奶茶话会的小朋友的时候，小朋友们集体打招呼，齐刷刷叫人叫得声如洪钟，也只被经理挥了挥手就无视了。

“哥，你认识高总，怎么不早说呢？不把我当自己人啊！”

经理直接凑到段宇河面前，满脸殷切得往工位挡板上一趴，段宇河甚至错觉自己看见了他屁股后面疯狂摇晃的尾巴。

“段哥认识高总？不能够吧……真的假的？”

“段哥你怎么认识的？那还不得给咱们一起都提携提携？”

人手一杯奶茶的同事们听见了，“呜啦”一下全围过来。

“看吧，我刚才就说让你们把老段的奶茶也买上，万一人还回来加班呢！”

这架势，搞得好像他其实是公司大老板失散多年的儿子意外被爆了马甲似的。

段宇河整个人都忍不住乐了。

“你们想知道我和高总什么关系是么？”

他把这些个平日里都不太把他放在眼里的人挨个扫视一圈，咧嘴。

“告诉你们，没关系。想什么呢？我和大老板有关系，我还跟你们呆一起？”

“装，你有本事你就接着装！没关系，高总的秘书能大晚上打电话给我点名问你的事吗？”经理很幽怨，“老哥，你这样真的很不够意思，是不是？”

“所以你也就才刚跟‘高总的秘书’说上话……你就跑来找我八卦。”

段宇河笑得更灿烂了，觉得人类这种生物的多样性，实在是相当有趣。

“那请问高总秘书问我什么啊？我也八卦一下我自己。”

这个瞬间，经理脸上谄媚的表情里突然闪过一丝微妙。

“他说……他原话啊：高总问，你们部门那个叫段宇河的，为什么还不回家？什么时候能回家？是不是你把他叫回公司加班的？”

段宇河本来养生专用大茶缸子都给自己端起来了，听见这么一连串，差点茶缸脱手泼经理一脸。

“那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必须赶紧解释我没有强制部门员工加班，尤其是没有让段哥你加班啊，是不是？”经理拍着胸脯，脸上的表情已经无限趋近于宣誓效忠。

“然后呢？”

段宇河直觉这事儿已经彻底向着无法善了的方向脱缰野狗狂奔而走……

“然后，高总还有什么指示没有？”

经理的表情又更微妙了一瞬。

“高总还说吧……就是，你闺女跟他抢吃的，让你赶紧‘滚’回去，自己的闺女自己管，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后半句话，经理基本是拿着手机原句照读的，读完把手机一抬。

“他还发了张照片过来……”

手机屏幕上，段梦成和高翊宸正坐在人生十二味里，争抢一盘腊肉炒菜苔，看起来关系亲得比亲父女还亲。

段宇河直接把大茶缸子一扔，二话不说，闷头就往人生十二味冲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