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味 腊肉炒菜苔（5）

5.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她正站在人生十二味门口。

灯箱招牌的光十分柔和，隐隐飘散的美食香气仿佛有种舒缓镇静的作用，莫名让人感到宁静。蒋陌黎犹豫了一下，确认陈歆没在店里，才一步迈进门去。

第一眼，她就看到陆晓萱正在流理台后面，似乎正专注地准备一道配菜，沉浸在她这个不善庖厨的女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

工作时的陆晓萱专注到极致，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从容和自信。

蒋陌黎恍惚看了一会儿，骤然唏嘘。

她缓步走到吧台前，在自己最常坐的座位坐下，悠悠长叹一口气。

“……我今天在公司，突然肚子疼，叫救护车去的医院，医生让我赶紧休产假。”

最惊心动魄的事，也可以说得最稀松平常。

陆晓萱抬头，看了她一眼。

“但是你觉得不能休，不敢休，害怕一旦停下来休息，你之前那么努力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就全没了。”

她把蒋陌黎最喜欢在店里喝的茶推到她面前，没有半点犹豫，没有迂回。

蒋陌黎愣愣握住茶杯，恍惚良久。

“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个人，是这么个风格，跟个刺客似的，单刀直入，杀进杀出，难怪不讨人喜欢。”

说话时，她毫无意识地抿了一下涂抹精致的红唇。

陆晓萱微微一笑。

“反正你以前也没多喜欢我啊。”

蒋陌黎不由也跟着笑了。

“我啊，有时候想想，根本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是为什么要结婚的，明明都成了个家了，怎么所有的事，还是我一个人在做，一个人操心，既然是这样……我结这个婚，是干嘛呢？给自己找活干吗？！”

“那当然是因为爱呗。”

一旁的赵恬穿着店员制服，适时探头过来。

蒋陌黎脸上的笑容下意识从苦笑变成了自嘲。

“你呀，就是还小，等以后你就知道了。爱有什么用啊，别说又不顶饿又不保暖的，连撑门面都根本撑不起来。”

“可是姐夫能给你提供情绪价值啊！”赵恬显然对“你还小”这个评价不甚服气，“伴侣之间，不一定非要提供物质上的支持，精神支持也很重要啊！”

“精神支持……”有那么一瞬间，蒋陌黎还真的认真回想了一下段宇河用各种姿势努力哄着她时候的画面，但只有一瞬间，很快就被近日不断爆发的争吵碎片取代了，“他能给我什么精神支持啊，别跟我精神内耗就不错了！”蒋陌黎撇了撇嘴，愤愤终结了这个话题。

不大不小一方餐厅里，气氛骤冷。

好在门口迎客的门铃声恰到好处缓解了悄然滋长的尴尬。

蒋陌黎和赵恬几乎同时向门口看去，正看见高翊宸，穿着一身一看就很贵的笔挺西装，步伐优雅地走进门来。

“你觉不觉得，这位高总，每次来店里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蒋陌黎自然而然把脑袋凑过去，开启小声八卦模式。

“像领导视察。”赵恬点点头，虽然嘴上仍然没有好话，刚才那一丝隐约弥漫的尴尬也已瞬间被共享八卦的热烈所取代。

恰好高翊宸也向她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

两个女人顿时会心得笑成一团，留下刚进门的男人莫名其妙满头雾水。

“你们两个，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来帮我试菜。”

好像是为了制止她们一样，陆晓萱把一盘新鲜出锅的小炒推到两个女人面前。

蒋陌黎低头一看。

“腊肉炒菜苔？这有什么好试的啊……”

最普通不过的一道家常菜，但凡是会下厨的本地人，几乎都会做。即便是蒋陌黎这种绝对不会做的，吃也总还是会吃。

“越是普通的家常菜，不是越体现大厨的手艺吗！”赵恬立刻捧场，开开心心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咀嚼一番，竖起大拇指。

蒋陌黎将信将疑，也跟着尝了一筷子。

菜苔独有的滋味混合着腊肉的香味在舌尖化开，味蕾瞬间为之雀跃。

“好吃是好吃啊，可是……再怎么好吃，不就是腊肉炒菜苔吗？”

蒋陌黎维持着惯有的精致挑剔人设，放下筷子。

陆晓萱浅浅扬起唇角。

“你知道，腊肉炒菜苔，为什么是腊肉炒菜苔，而不是菜苔炒腊肉吗？”

“……这……有什么区别吗？”蒋陌黎困惑一瞬。

“因为这道菜吃的是菜苔，不是腊肉，一向被视作配菜的素菜——菜苔，才是其中的主角，而看似荤菜肉菜的腊肉，只是用来给菜苔提鲜的。”

陆晓萱深深看着蒋陌黎。

“你看看全国闻名的洪山菜苔，市价已经多少钱一斤了？腊肉又才多少钱一斤？不是每一道菜，都必须以肉为主的。有些时候，硬要以肉为主，掩盖了蔬菜原本的鲜甜，反而不好。”

“哦，我懂了！”赵恬恍然大悟，一秒补刀，“晓萱姐，你的意思是，陌黎姐就是这个菜苔，段姐夫就是这个腊肉呗！”

“对对对，所以我俩在一起就是腊肉炒菜苔，听听你们这说得什么虎狼之词！”蒋陌黎气得都笑出声了，一巴掌把赵恬扒拉到一边去。“不跟你们说了，已婚孕妇要赶紧回家张罗那一大一小去了。”她站起身，下意识扶住自己的肚子。

赵恬赶紧凑上前扶住她。

“姐，该休息就好好休息吧，别觉得这家没你就得散，不然你多累啊！”

走出店门的时候，赵恬也不知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蒋陌黎回头看她，伸手，笑着在她鼻尖上捏了一下，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