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味 腊肉炒菜苔（7）

7.

“我觉得那个高老板，就是对晓萱有意思。他就是在追晓萱。”

客厅里，蒋陌黎一手扶着肚子，用一个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姿势歪在沙发上。

但她脸上却挂着兴奋愉悦的笑，像个蔫了许久小孩子终于又重新找回了快乐。

段宇河拿着腰枕回来，看到她这副模样，简直乐不可支。

“行了，你赶紧操心你自己吧，还有闲心管别人。我看你之前那么讨厌她，喊人女骗子，现在就一口一个晓萱晓萱，怎么突然又这么如胶似漆了。”

他仔细把腰枕给蒋陌黎垫上，来回又检查了两圈，感觉放心了，才在沙发的另一边空位上坐下来，屁股刚沾着坐垫，就习惯动作地掏出手机。

“那怎么一样呢。以前是对手，现在是姐妹，姐妹的终身大事，我当然得帮着关心关心了！”蒋陌黎靠着腰枕吃力地挪动沉重的身体，扭头看见段宇河已经极为熟练地打开了他沉迷的手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是一脚。

“你就知道玩！我今天都被医生建议休产假了，你还玩！是不是等我要生了，进产房了，你也还坐那儿玩呢？”

“我……”段宇河条件反射想为自己辩白，才起了个头，就又强迫自己咽回去了，“休产假就休呗，该休，医生都发话了，正好开医嘱证明啊，不挺好的吗。”

不搭茬则已，一旦顺着这个话题展开来，蒋陌黎顿时搂不住火气了。

“你懂什么？我这么早就休，得多少天不上班啊？那等生完了再回去，公司还能有我位置吗？指不定被赶到哪个犄角旮旯坐冷板凳呢！”

她就像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开始揪着段宇河的耳朵数落。

“梦梦留学的事要钱，这个小的眼看要落地了，更是要钱，全家就指着我一个人，万一我的工作保不住，怎么办？一起喝西北风还是一起去跳江啊？”

“……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这不是还有我吗，你又不是个单亲妈妈。”段宇河嘟嘟囔囔表达反对，立刻迎来更汹涌的怒火喷薄。

“你还知道我不是个单亲妈妈啊？那你倒是说说，你除了沉迷玩游戏之外，还给这个家做过什么贡献了？有你，这家有你和没你一样！还不如没有你呢！没你我少洗一堆脏衣服臭袜子！”

段宇河终于忍无可忍，赶紧把手机一扔，双手捂住耳朵。

“好，我不玩了，不玩了总可以了吧？别念了！医生说过的，你现在，情绪不能太激动！”

他一边陪笑求饶，一边伸手想摸摸妻子隆起的肚皮。

蒋陌黎扬手一巴掌狠狠给他拍开。

“你看看人家高总，长得又帅，又有钱，人还用心，知道天天上晓萱的店里去追着，说不定哪天就能再投点钱，给做个品牌店、连锁店什么的，你啊，你要有人家高总一半成功，我至于这么累吗？”

她好像是真心觉得高翊宸不错，夸得半点不含蓄。

段宇河瞠目结舌半晌，心头火腾得一下也彻底压不住了。

“不是，蒋陌黎，你什么意思啊？结婚十几年，孩子都俩了，合着你现在开始嫌弃我比不上高富帅了？”

他睁大眼瞪着蒋陌黎，满脸无法掩藏的难以置信。

蒋陌黎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质疑自己，愣了一瞬，旋即一个枕头扔过去。

“我什么意思？是你什么意思啊？别跟我来劲啊，上纲上线的，还说不得你了？本来就是！你自己说，比钱，比长相，你哪一样比得上人家吧？本来还有点耐心，算是个优点，现在倒好，连这最后一点优点也没了！你还跟我凶？”

她其实心里是有一点心虚的。

段宇河的质疑，无异于在责难她是否精神出轨，是否真的认为另一个男人是比她的丈夫还要更优秀的伴侣。这简直是在对她的道德人品发起冲锋。绝不可接受。

而更不可接受的是，她竟然为此感到愧疚了。

甚至还有一点恐惧。

当段宇河流露出怒意，质问她是不是嫌弃他比不上另一个高富帅，她竟然立刻就怂了，和想象中那个什么也不怕、永远不会错的自己完全不同，而是立刻跌进了她曾经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滑落的泥淖之中。

她怎么能是个一边望着高富帅流口水一边嫌弃自己丈夫的女人呢？

这段对话明明不是这样开始的，明明，她只是不满段宇河沉迷手游，连和她说话的时候都抱着手机打游戏，顺带再吐槽一下他不上劲、不顾家、做得还不够好罢了，难道她说错什么了嘛？难道她作为这个家庭的女主人，他的妻子，没有资格和他说这些话吗？

为什么对话的走向却会是这样的？

怎么就变得好像是她拜金、她变心了一样？

为什么，要接受审判的，忽然又变成了她？

蒋陌黎忽然觉得特别受伤，崩溃。

而最为崩溃的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允许自己不再完美。

所以必须是段宇河有错在先，无论恃强，或是示弱，她都必须是批判对方的那一个。

她不可以被批判。

这样想着的蒋陌黎，其实很不确定，这些九曲迂回的心事，坐在她身边的那个正睁圆了眼睛瞪着她的男人，是否当真能够理解。

虽然也，可轻可重，可以很重要，也可以不重要。

反正无论理解不理解，都是段宇河的错。

但段宇河毕竟是哄了她十几年的男人，这点全挂在脸上的小心思又怎么可能不懂，立刻就坡下驴。

“行，反正你说什么都对，都是我的错，我做什么都不对，什么都没法跟人家比。不然，实在不行，你还和那陆晓萱当对手去得了，比做姐妹适合你的人设。用不着在这儿，跟我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脸上短暂浮现的震怒却已荡然无存，而是一边又重新摸出他的手机，点亮了屏幕。

“我来给你看看，咱们那位高总，到底是哪家的总。那么优秀一高富帅，你这竞争对手肯定不止一个陆晓萱吧。”

他飞快打开搜索引擎APP，输入高翊宸的名字，脸上已经彻底缓和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点小小得意，是安下心来打算对自己的女人幸灾乐祸的小得瑟。

可紧接着，他眼中狡黠闪动的光便又成了彻底的惊讶。

“我去……我就说！我怎么老觉得他那么眼熟！”

下意识时，他甚至还带出一句国骂。

“你一个人在那儿絮絮叨叨到底干嘛呢？”

蒋陌黎伸脑袋瞥了一眼，瞥见段宇河手机屏幕上高翊宸的帅照，顿时哭笑不得。

“段宇河你还能不能行了？你就承认自己的缺点，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还有人比你更牛，比你有钱，比你能力强，比你长得帅，会要你的命啊？你要真的这么有上进心，那你倒是早努力啊，怎么了？现在知道心里不舒服了？”

她一边数落段宇河，仿佛数落自家辛辛苦苦养大却很不争气的种马，一边忍不住好奇细看手机屏幕上高翊宸的个人简介。

然后，她就看见了。高翊宸名下公司介绍那一栏，赫然在列的，就是段宇河勤勤恳恳打工好多年从来没升职的那家……蒋陌黎原地愣住三秒，紧接着，侧目皱眉。

“段！宇！河！你……我真的是要被你气死了！这是你老板！！你老板啊！！！你天天上班，上到狗窝里去了？！连自己老板都不认识？！难怪你一直升不了职！！！”

她真的气到忍不住破口大骂。

段宇河整个人还陷在犯傻发呆的状态里，好一会儿才醒回神来。

“不是……他是那种只出钱不干活的，大老板，大资方，他不老在公司晃悠，我一时之间没认出来他，也合情合理啊！”

然后，他一边给自己找理由，一边心虚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珠，隐藏尴尬的心情。

“那我没办法跟大老板比，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甚至开始战术撤退，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台阶往下滑，可滑到一半，总觉得还是不甘心。

“蒋总，咱们凭良心说，你就算再怎么把我骂得一钱不值，说我哪哪都比不上高老板，可你老公我当年怎么说也是咱校校草，这一点你还是得承认吧？不然当初你也不能看上我啊！那你说实话，难道就光比脸，比这长相，我真的就比那姓高的要差吗？”

他负隅顽抗地，终于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蒋陌黎实在忍无可忍，“扑哧”一声，抱着肚子笑倒在沙发上。

“你可真行啊，段宇河。合着到最后你最在意的，就是这个，行吧，你也就只剩下这靠脸吃饭的命了，我宠你！”

她不由自主长叹一口气，拍了两下段宇河那张“风韵犹存”的脸，放软了嗓音，算是暂时放弃了。

“乖，去拿两张面膜过来，我一张，你一张。你这最后唯一的优点，咱得好好保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