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味 腊肉炒菜苔（9）

9.

“要我说啊，你是被那个蒋陌黎搞得，想太多了。她那种典型主流大直女，全身上下都是刻板印象，那个八卦的烦人劲吧，八竿子打不着的能给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她这个天赋啊，不用来搞销售确实是浪费了！”

夜色如水，人生十二味里，陈歆正坐在吧台位上，对着陆晓萱，痛陈蒋陌黎的十大罪状。

虽然最初的谈话是由高翊宸而起的。

今天晚上，店里清净，没什么客人。

也就意味着有成本没盈利。

但身为老板的陈歆根本不在乎，就好像比起暂时的少赚一点钱，把蒋陌黎这种“害群之马”从她心爱的主厨身边赶走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要不是那个蒋陌黎在哪儿反反复复地给你造成心理暗示，说不定你根本不会多在意那个姓高的。我说干脆把他俩都赶出去，以后概不接待，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姐姐啊，你这个老板当的，动不动就喊着要把客人赶出去，我就算再会做菜，也救不了你的营业额。”

陆晓萱哭笑不得，把新鲜出锅的一小盘腊肉炒菜苔推到陈歆面前。

“帮我尝尝味道，看看能不能行。”

她看着陈歆吃下第一口菜，想了想，还是开口补了一句。

“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他好像是故意把话题往什么米其林什么的上面引。太刻意了。你要不要……还是——”

话没说完，陈歆已经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行，我知道，我不是已经找人在查他了吗。管他是个妖精还是个什么玩意儿呢，都得给姐姐我现原形。你甭怕他。”

“我不是怕——”

陆晓萱欲言又止。

她最终还是没把涌到嗓间的话吐出来。

清脆的门铃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陈歆以为是来客人了，立刻笑容满面张望过去，却正看见挺着大肚子的蒋陌黎一步迈进门来。

蒋陌黎红着眼睛，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什么重大情绪波折，哭过的模样。

陈歆的脸一秒垮下来，才要把人往外赶，就被陆晓萱一把拦住。

“你现在坐这种高脚椅不舒服吧，到那边坐好，我给你倒热茶过来。”

她一边张罗蒋陌黎在更舒服的座位安置好，一边沏了一壶舒缓情绪的花茶，亲手端到跟前，然后，才试探着开口。

“怎么了？”

话音没落地，陈歆已经放弃地翻了个白眼，只好端着半碟没吃完的菜，也跟过来，坐在同一张桌上。

蒋陌黎默默喝了一口热茶，突然爆哭，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好不容易才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脸上再精致的妆容，也被她拼命抹眼泪的手抹花了。

陈歆听完呆愣半晌，把菜盘子用力一放。

“这种破烂老板，炒了他就炒了，你哭什么？没出息！”

“你怎么就不会说好话？再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跟机关枪突突人一样。”

陆晓萱哭笑不得。

“那本来就是，光说好话有什么用？是能当钱花还是能当饭吃啊！”

陈歆眉毛都立起来了。她转脸认真看着蒋陌黎。

“可是你到底想好没有？辞职归辞职，那是咱们人活一口气，不能随便叫那些男的搓扁揉圆欺负咱们！但你要真为了孩子为了家庭放弃事业——”

“我不可能放弃的！我要是不挣钱了，就段宇河那仨瓜俩枣的工资，我们一家四口喝西北风啊！能续上房贷别断供就谢天谢地了！我真的我……想起来我就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蒋陌黎含泪哽咽，叹出的气比吸进得都要多。

“所以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陈歆摇头，也跟着叹气。

陆晓萱无语拍她一把，眼神示意她别再继续了。

“人呢，为自己活，选择自己爱的人，选择想要的生活，没有什么对与错。只要是你自己想好了做的决定，作为朋友，我们都会支持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来店里说一声，不用客气。”

她安抚地把另一只手按在蒋陌黎背后轻轻拍打。

“你看她这样儿，是会跟你客气的样儿吗——”陈歆还不肯嘴软，又吃了陆晓萱一个巴掌才罢休，只好在旁边“啧啧”嫌弃地看蒋陌黎哭得梨花带雨。

“晓萱你人怎么这么好……我以前还错怪你，把你当成骗子！”

蒋陌黎就跟找到了在段宇河身上没能找到的依靠一样，索性整个人都靠进陆晓萱怀里，哭到根本停不下来。

陈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又被勒令不许再吐槽，只好气呼呼磨着牙坐在边上，侧目而视。

人生十二味里灯光是暖的，人也是暖的，只是这个气氛……实在非常微妙，一言难尽。

“我觉得蒋陌黎和你……骨子里都是同一种人。只不过你当初选择了离婚，而她还不想放弃段宇河罢了。你这么嫌弃她，是不是讨厌照镜子？”

等到下班闻讯赶来的段宇河千恩万谢把哭成泪人的蒋陌黎接走，陆晓萱才长舒一口气。

话都是对陈歆说的。

陈歆起初满脸匪夷所思，连连摇头，大喊“怎么可能”，仔细想了片刻，却又恍惚愣住了。

“也许吧。也许是我看见她，就像看见了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我，看见了我最恐惧、最不想成为的那个样子，所以才格外无法容忍。免疫系统一旦发现了病毒，当然会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必须要消灭这种恐怖的可能。也许，与其说我是讨厌她，我其实是害怕她来着。”

“是啊。所以你才最应该懂。”

陆晓萱慢悠悠点头。

“蒋陌黎她啊，也只是在害怕而已啊。”